儿时清明节和中元节，我跟着父亲、叔父们往山上去，看他们在墓碑前焚纸叩首，烟缕缠着春草的气息飘远。那时我总暗自发疑：人既归了尘土，这般仪式又有什么用？直至自家至亲长眠，才懂那一抔黄土的重量。那里安睡着曾为我遮风挡雨的身躯，而墓碑前的方寸之地，是我们能与他们最贴近相望的地方。
中元夜的雨停了，我攥着香纸走到十字路口。火柴划亮的刹那，父亲的模样忽然清晰：是冬夜用腋窝暖我冰凉双脚的温度；是牵着我的小手、在街角摊位买那时稀罕花生的欢喜；是推着车送我去插队，把锅碗瓢盆都安置妥帖的细致；是教我“做人要善、做事要刚”，刻进我人生里的指引。他出差时的叮嘱、天冷时的唠叨、为我婚姻把关的认真，还有我有了孩子后，他总把好吃的塞给我，非要看着我咽下去才放心，生怕那点稀罕物落不到他女儿嘴里……从前有父亲在，我就有最硬的靠山，做什么都透着底气。想着这些细碎的温馨，眼泪早忍不住滚下来。父亲啊，如今再也见不到您的模样，再也听不见您的声音，再也碰不到您温热的手，只愿您在天国能接住我这满溢的眷恋。那些护我长大、为家操劳的身影，明明还清晰得像昨天，如今却只剩风里的回忆，沉甸甸压在心头。
正出神时，烟火暖烘烘扑在脸上。那温度像您穿越时空的手，轻轻抚过我的脸颊，替我拭去尘世的烦忧。我指尖触到纸灰的余温，心里一遍遍默念：愿您在那边有钱花，不用再为生计奔波；愿您再无病痛，安稳度日。
烧纸哪里是迷信？分明是烧一段没尽的缘，烧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的憾，烧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感激与告白。纸蝶纷飞时，我仿佛看见所有中元夜跪火痛哭的中国人——我们烧的是具象的冥币，寄的却是藏在心底的、抽象的思念。
烟火升腾时，阴阳两界的对话就在灰烬里完成：活着的人，借跳跃的火光说些近况；离去的人，凭盘旋的烟缕传些安宁。这仪式虽不能让逝者复生，却能让生者攒足继续前行的勇气。
当最后一叠金纸化作蝶灰，风卷着余温掠过指尖，进一步悟道祭祀的真谛：它从来不是与逝者的告别，而是与自己的和解。我们在烟火里放下愧疚，在叩首时学会珍惜，在年年岁岁的祭奠中，把绵长的爱织成一座跨越生死的桥——桥这头是我在阳间带着回忆往前走，桥那头是您在阴间里，永远安稳。